摘要：古王国时代，埃及的神王观念发展出现了一个高峰。此时期为了突出“神王”神的身份，来世信仰极力体现他作为神的永恒不朽的特质。“神王”还通过对臣民永生的保障，传达出他作为神的不可置疑的主宰能力。古王国时代埃及的来世信仰受到“神王观念”的深刻影响，反映出此时专制主义王权的强大。

关键词：古王国；神王；来世信仰；王权

 

古埃及人是一个笃信宗教的民族，有关生与死的讨论一直都是他们信仰中核心的议题，而这也构成了其特有的来世信仰。大约在公元前2686年，古代埃及的历史跨进了古王国时代（约公元前2686-前2181年）的大门。这一时期古埃及的君主专制制度得以逐步确立，并出现了一个发展的高峰。被神化的国王所掌握的权力不仅存在于现实中，也覆盖了来世的生活。因此古王国时代埃及人来世信仰的诸多内容都体现出“神王”至高无上的地位。

在古埃及人的观念中，国王不仅是人，更是一位神，国王的至高无上不仅在于他握有的世俗权力，更在于他所具有的神性，这就是古埃及所谓的“神王观念”。这种“神王观念”帮助古埃及的国王达到树立起专制主义统治的目的。

古王国时代，埃及国家统治最重要的特点就是专制主义王权十分强大。这一时期埃及国王所实行的专制主义是具有绝对和无限权力的统治，国王紧紧掌握着立法、司法、行政、财政、公共工程、军事等事务的一切大权，牢牢控制着包括贵族在内的一切臣民。在政府机构中虽然有很多高级官吏帮助国王打理日常事物，但最终的决定权都在国王。比如,“作为所有法律的源头，国王是上诉请求的终审判决者。而死亡审判很明显只能由他来批准，并且他也必定行使宽恕的特赦权。”[②]对于古王国时期的埃及国王而言，在权力的掌控方面再也无出其右者。

作为专制王权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古王国时期埃及的神王观念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和完善。王权神化的措施不仅是古埃及国王权威的重要来源，也成为了古代埃及国家政治统治的思想基础。

古埃及人将国王神化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极为久远的年代。考古工作者在古埃及前王朝时代（约公元前4500-前3100年）的文化遗址中找到了埃及王权神化的较早证据。在属于上埃及前王朝文化系统的涅伽达文化I时期之末的1546号墓中，考古学者发现了一块陶罐破片，该破片上绘有一只鸟坐落在王宫建筑物之上，这与古埃及国王最早使用的王衔荷鲁斯衔的形象一脉相承，很可能是荷鲁斯衔的最早形象。[③]荷鲁斯衔名通常在古埃及象形文字中表现为隼鹰立足于“王宫门面”建筑物上，似乎表示国王居住于王宫时呈现的隼鹰神荷鲁斯的形象，荷鲁斯衔使用的目的无疑是为了确认王权的神圣性。由此看来，“王衔”的采用是确立和维护王权的神性和权威的重要手段。而这一重要手段在古王国时期被频繁使用。

在后来古埃及历史中，国王所使用的完整的五个王衔在古王国时代都已出现了，尽管它们并不是同时使用的。这五个王衔分别是——荷鲁斯衔、两夫人衔、金荷鲁斯衔、树蜂衔和“拉之子”。这五个王衔表明了古埃及国王是荷鲁斯神的化身，被兀鹰女神和眼镜蛇女神所保护，成为实力强大的金荷鲁斯，对于上下埃及具有绝对的、唯一的统治权，并成为太阳神拉之子。在五个王衔中，“拉之子”的衔名最为重要，它从古王国的第5王朝开始使用，甚至一直延续到罗马人统治埃及人的时代。在多神信仰的古埃及宗教中，太阳神是众神之主，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古王国时期埃及人信仰的主神便是太阳神拉。“拉之子”衔名说明了国王的神性直接来源于拉神，是神王观念的完成。

除了五个王衔之外，表示王权与神之间密切联系的还有王名的写法。从古王国第3王朝的第二位国王左塞开始，埃及国王名字有了新的书写方法，即将王名写在一个椭圆形的框子里，旁边还有一条黑线。这个椭圆形框子被称为“王名圈”，表示太阳照耀的区域，说明国王受到太阳的保护，反映了太阳崇拜对王权的影响。

作为古王国时期埃及国家机器强化的一个显著特征，国王被系统地神化，他不仅是人，更是神。巩固的神王观念将此时埃及国王的权威推上了一个高峰。而国王至高无上的地位不仅存在于现实生活里，还体现在古埃及人所笃信的来世生活中。

古埃及的国王尽管被神化，但当他们年老体衰时依旧逃避不了死亡的自然规律。出于对整个专制主义统治以及王权地位的考虑，即使是在死亡这件非常客观的事情上，古王国时期的埃及国王们也援引着神圣出身的线索，为自己的身后事构设出不朽的图景。他们在来世生活中往往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特权”。

对于古埃及人而言，安排身后事的第一要务就是建造死后“永久的居所”，即便是国王也是如此。从古王国时代，去世的国王主要被安葬于巨大的陵墓建筑“金字塔”中。金字塔的建造体现出了一种神学理念。古埃及人将金字塔这种几何学上的角锥形的准确建筑物称为“美尔”（mr），该词在象形文字中的限定符号为一个台座上的三角形图形，意为“升天的地方”。[④]“古王国时代的金字塔在太阳宗教里，被看作是太阳光线投射下来的具体象征，死去的国王将从这里登上天空。”[⑤]从这个意义上看，金字塔作为古王国时期王陵的形式，它所要彰显的是此时期埃及国王神圣的出身和崇高的地位以及他们在来世生活中所能享受到的特权待遇。因为在古王国时代，即使是地位尊崇的贵族也只能葬于被称为“马斯塔巴”的平顶墓中，而且这种平顶墓必须要围绕着国王的金字塔建造，以表示贵族在死后也匍匐在国王的脚下为其效命。

除了宏伟的金字塔王陵建筑本身，刻于金字塔内壁之上的“金字塔文”也是表明国王享有来世特权的证据之一。所谓的金字塔文是古王国时代埃及所遗留下来的最主要的丧葬文献，通常是指以象形文字雕刻在第5、6王朝国王金字塔内的丧葬铭文，这些铭文是为国王专门而作的咒语汇编，与已故国王的复活和永生有关。古王国时期的埃及国王希望藉助金字塔文在死后复活，升入天空，并得到永恒的神的承认：

 

 “伟大的天空，请把你的手臂伸向培比·涅菲尔卡拉！伟大的努特（古埃及的天空女神——引者注），请将你的手臂伸向培比·涅菲尔卡拉！培比·涅菲尔卡拉是你神圣的雄鹰。培比·涅菲尔卡拉已经到来，他会升上天空。”[⑥]

 

“天空中有一个较小的区域，出现于此的星辰虽然也在不停地降落，但却从未消失在地平线下。这些星星就是环绕北极运行的北极星，北极星被埃及人称之为‘不知毁灭之星’或‘不知疲倦之星’。埃及人把这些不死的星辰视为战胜死亡并得到永生的象征。”[⑦]金字塔文常常将升入天空的国王置于这些北极星之列以表示国王的不朽和永恒：

 

“请你转过身……你可以到达那边的神灵那里，那些位于北方天空的不知毁灭之星。”

“你将抓住那些不知毁灭之星的手臂。你的骨胳不会腐朽，你的肉体不会消亡，特提；你的手足不会离开你，因为你是这些神灵之一。”[⑧]

 

值得我们注意的是，“金字塔文”称，已故国王死后升天要与北部天空的“不知毁灭之星”为伍，这与国王以外的人的死后去向是有着差别的。根据古王国时代一些贵族的墓葬铭文可以得知，国王以外的人死后要抵达的“来世”是位于西方的。

 

 “王室掌印官，唯一的密友，船队的首席书吏，法官，首席书吏，尼-赫布塞德-培比被埋葬于他的墓中，他的墓在美好的西方沙漠。……愿西方的沙漠将她的手平和地伸向他，平和地到达大神的面前。”

“国王给予的祭品，布塞里斯之主奥西里斯：愿他平安地去到西方神圣之路，如同那受尊敬者。”[⑨]

 

根据古埃及人的太阳神信仰，西方是日落之地，代表着死亡，但同时也是孕育新一轮生命的地方，因为太阳西落之后将进入天空女神努特的体内，黎明时分努特会像分娩一样，让太阳在东方重新升起。因此普通死者死后都希望能到达西方，从像太阳一样有“重生”的机会。

普通死者与国王在死后去向上的差别，其根源还是在于二者身份的不同。死后升天，与众神和“不知毁灭之星”为伍，体现的是国王作为神的崇高和不朽。它所展示出的来世生活的威严和永恒显然要高于在西方的死者之地。

除了独享死后的天国生活，为了显示国王的神性，金字塔文还赋予已故国王一个独有的头衔——“奥西里斯”。相传奥西里斯是古埃及的一个远古时代的国王，他的弟弟因为嫉妒杀死了他。奥西里斯的儿子荷鲁斯长大后为父报仇夺回了王位，奥西里斯也在妻子的帮助下复活成为冥世之主。因此古埃及人总是将去世的国王看作是奥西里斯，而将其继任者看作是奥西里斯之子荷鲁斯的化身。我们通过研究古王国时期所遗留下来的各种丧葬文献发现，将死者称为“奥西里斯”的习俗，在古王国时代只适用于国王本人：

 

“醒来，奥西里斯，醒来！嗬，培比！站起来，请坐下，掸去沾于您身上的尘土！我来献上祭品，它会让您永世长存。”[⑩]

 

在古王国时期的丧葬文献中，像这样将已故国王视作奥西里斯的例子比比皆是。国王们的生命在来世以奥西里斯复活的形式得到了“延续”，显示出国王所具有的永生能力。死后的国王化身奥西里斯主宰着死者的世界，依旧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这是古埃及古王国时期专制主义王权的集中体现。

古王国时代，已故国王在来世生活中拥有不同于常人的至高无上的特权。然而作为神和神的后裔，国王在享受这些特权的同时，还必须履行他的职责，为子民的来世生活提供保障。从某种角度上看，这是他们在来世生活中所拥有的特权的一个延展。

古埃及有一段简短的文献这样描述了作为国王应当承担的责任：“拉神让国王永久地处于这片生机盎然的土地上，治理人类，供奉神灵，扬善除恶。他（国王）向神灵奉献供品，向死者敬献祭品。”[11]可见，兼具神与人双重身份的国王，处在一个人与神、死者与生者、自然与社会的中间位置上。

从生与死这个议题出发，国王“向死者敬献祭品”，说明了他对死者的来世生活负有责任。因为在古埃及人看来，死者获得永生的必要条件之一就是能够获得物质供养，如水、食物等，因为这些物质供养是维持死者生命力的重要保证。而国王对死者的来世生活负有保障的责任这一点在古王国时代表现得尤为突出。

古王国时代，国王以外的人墓葬中也会镌刻一些铭文。这些铭文的内容除了包含保佑墓主的咒语之外，还有一些显示墓主生平的自传内容。这些墓铭常常提到国王对于墓主在丧葬装备方面的赏赐：

 

“首席医师尼奈克塞克麦特在陛下面前说：‘被拉所宠爱的人，期望您能赐予我一座石头假门装备到我的墓地中的坟墓中。’陛下因此从特洛捷给他带回两座石头假门……陛下为假门涂上颜色，它们被涂成蓝色。”[12]

“我埋葬了我的父亲，大公萨乌，他比那些与他一样同处于南方的人都更显赫，更美好。上下埃及之王，涅菲尔卡拉（培比二世），永生，我向陛下恳求殊荣，从陛下处为萨乌获取棺木、衣服和节日香料。陛下于是让王室领地的监护人带来一副木棺、节日香料、（sft）油、衣服、200块上等亚麻布和南方的细亚麻布……”^[13]

“我向陛下我主恳求，使我可以得到[孟斐斯石场]拉·阿乌所出的石棺。陛下下令，使神的司库[大臣]率领船长的一队工人和他的助手渡过[尼罗河]，以便送给我拉·阿乌所出的这种石棺。它随着他由大货船运到官邸来了，一起来的有[它的]棺盖……”[14]

 

在古埃及，国王对于臣下丧葬装备的赠予并非是单纯的赏赐那么简单。比如上面提到的“假门”，是古王国时期典型的墓碑，是一个雕刻的嵌板门口的象征，它是从覆盖墓正面嵌板装饰的小礼拜堂发展而来。假门的设立暗示着它允许死者进入小礼拜堂得到祭品并回到他的埋葬间。正如我们前面所提到的，死者只有得到祭品才能维持生命力。

而“棺”在古埃及人来世信仰中的地位是仅次于他们“永恒的居所”——坟墓的。在太阳神话中，被视为暂时死亡的西沉的太阳进入了天空女神努特的体内，等待黎明时的再生，因此努特在埃及宗教中也被视为死者的母亲。死者葬于墓穴、安置在棺内，就如同被努特所接纳拥抱，象征性的等同于一个小孩存在于天空女神的子宫内，这种安排把死者放进一个可能再生的位置中。[15]所以棺是作为微缩的死者再生的宇宙背景存在的，有着非常重要的宗教意义。

从上面的内容上看，某人如果从神王的手中获得了具有重要宗教价值的丧葬装备，就等于从神那里获得了永生的保证。从这个意义上讲，古王国时代的埃及国王不仅在现实中掌控着所有臣民的命运，也牢牢掌控着子民来世的生活，其至高无上的权威展露无疑。

综上所述，古王国时代稳固的神王观念深刻地影响着这一时期埃及人的来世信仰。神王在来世生活所独享的种种特权，从某种角度上代表了古王国时代埃及人对于死后世界认识的最高理想。而无论是国王在来世生活所享受的特权还是对臣民来世负有的保障责任，体现的都是他作为神王的威仪，这是对他在现实生活中所拥有的至高无上权力的有力折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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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曲阜师范大学）